7月份以来，支持民营经济的声音高涨，文件与座谈不断。这让我想到牛津大学金融经济学教授、Saïd商学院前任院长柯林·迈耶教授（Professor Colin Mayer）曾经向我提及的一个观点：公私部门趋同，正在全球成为趋势。

他的逻辑在于，人类面临着气候变化、环境污染、贫穷、不平等、供应链变化等诸多共同挑战，但解决这些难题，需要公私合力。“接下来几年，公私部门会日渐趋同（close convergence）。”迈耶教授称。

一方面，倡导自由市场的西方已意识到，资本主义的驱动力—为股东创造利润—并不完美，追求单纯的利润，会给人类或地球制造出新的混乱，因此需要将公共目标纳入私营公司的运营考量之中。但另一方面，国有部门虽易将人类、社会和环境等公共目标纳入公司考量，但要解决上述人类面临的共同难题，也要仰赖私营部门的创新优势。

多年以来，迈耶教授都在提倡“负责任的商业（Responsible Business）”这一概念。在他看来，要重塑社会信任，关键在于回归商业初心，即重新衡量或定义利润。即企业在损害环境或社会之后，将需要承担的赔偿责任/清理成本纳入利润核算，最终使得利润的定义与社会和环境需求保持一致。

而这一思想的转变，已经出现一些进展。如在2022年以来，欧盟陆续通过新的法律法规，围绕社会与环境目标，将ESG（环境、社会及管治）要求加之公司。在迈耶教授看来，这代表欧洲已出现这一趋势，即将社会许可、社会义务的理念，引至公司经营当中。

也有越来越多的公司意识到，如不遵守避免给环境或社会带来问题的政策，将招致法律纠纷。比如2021年5月，荷兰海牙法院裁定，国际油气巨头壳牌（Shell，NYSE: SHEL）须在2030年将公司碳排放量较2019年减少45%，这比壳牌自己制定的目标提前了五年。这也是历史上首次，法院对一家石油公司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做出严格的减排限定（详见财新网报道《壳牌遭遇碳减排诉讼 能源企业面临新风险》）。此后在2022年，壳牌董事会在英国被指控未能充分应对气候变化，不过在2023年这一指控被驳回。

迈耶教授还举例称，英国已将饮水、能源等公共事业私有化，但居民对私有化的结果并不满意。但在他看来，解决方案并不在回归国有化，而是引入社会经营许可的概念，借助公司董事监督公司的社会目标执行情况，进而实现公共事业的长期目标。在他看来，这并不需要由政府来监督，责任也可回到企业，由企业根据社会许可的要求来衡量并报告业绩。最终通过这些拥有社会许可的私营公司，创造出清洁的饮水与环境效益，以及廉价的水供应和能源来源。

“企业有商业目标，也有社会目标。”迈耶教授称，这种新机制，并非纯粹的私有制，也不是国有化，而是具有公共目标的私人所有权。

在另外一边，历史也已经数次证明，经济体系必须允许创新与多样性，以及百花齐放的试验。而要解决人类面临的一般性问题，并没有统一的正确答案，而是需要通过大量试验，从观察到的成功和失败中不断学习，寻找解题方案，这需要诸多试图解决问题的小公司。

“不断试验、学习、适应，正是私营部门所擅长的。”迈耶教授称，私营公司的目标，也是为人类和地球面临的共同问题，提供有利可图的解决方案。但如只依赖大公司开展谈判、解决问题，势必难以长久。

“在传统的美国式资本主义和目前中国的资本主义概念之间，有一个中间位置。”迈耶教授称，世界正在且应在经济方法上走向融合。至少，传统的资本主义制度正在发生变化，并更多地向着中国经济在历史上一直试图达成的理想在转变。“中国也需要思考，中西之间的共同目标越来越多，如何在不同的方式之间真正融合。”

迈耶教授长期研究公司治理和监管，著书有《公司的承诺——解构信任危机，重塑社会信任》（Firm Commitment），参与发起成立了英国经济政策研究中心(CEPR) 和欧洲公司治理研究所（ECGI），他还是英国科学院院士、ECGI院士等。学术领域之外，他还长期为企业服务，担任独立咨询公司Oxera董事长，能源建模公司Aurora Energy Research董事。为表彰其“在经济领域的商业教育及司法行政服务”， 迈耶教授被授予了CBE勋章。